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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一泓鸳鸯水

□孙永兴

加入时间:2010-8-4 9:59:34    点击:7003


    到了嘉兴,当然要去看看南湖。垂柳飘拂,水面轻柔,一个人漫步在曲桥孤屿之间,顿时,有种孤单感袭上心头。

    湖面太平坦,没有青山映衬,园林也不够精致。和相邻的淀山湖相比,没有那么大的气势,更没有“百湖之市”吴江那三百余个姐妹湖相伴相连的热闹劲头。南湖形单影只,撩开缕缕柳丝怅望,没有视觉上的冲击力。人在湖畔走,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缺了什么呢?湖边,竹树环合,阻断了闹市的喧嚣。粼粼轻波中,两个绿色岛屿静静相守,近岸一岛,九曲木桥与岸相连,另一岛孤悬湖心。两岛脉脉对视,一衣带水,像对水禽,似乎在窃窃细语。浓浓的伴侣之情,柔柔的天籁之光,静静的波痕律动感染着游人。人来南湖,得带上个伴侣,卿卿我我,脉脉诉情,才契合这里的景致,才融合这里的氛围。孤身一人的我,在湖边踯躅,当然有若有所失的感觉。

    南湖的芳名叫“鸳鸯湖”,明末遗民朱彝尊唱道:“鸳鸯湖畔鸳鸯栖,鸳鸯梦醒鸟初啼。侬船方过丽桥北,郎马已来水驿西。 ”

    鸳鸯湖,就是“情湖”。盈盈一湖水,承载了多少才子佳人的丽词艳句。

    杭州西湖边有个苏小小墓,嘉兴人说,西湖在掠美。苏小小故事发生在西湖,但苏小小梦断在南湖,魂归也在南湖。为什么张三的脂粉往李四脸上搽?

    明朝末年,崇祯十四年正月,常熟的探花郎钱谦益,六十高龄,艳福不浅,才女柳如是投怀送抱,喜结连理。早春蜜月,两人船至嘉兴,柳如是偶染小恙,寄宿在鸳湖主人的勺园养病。钱谦益慨然作黄山之行。燕尔新婚,就要别离,他一笔挥就《有美》一百韵,赠与夫人:

    “修眉纡远翠,薄鬓妥鸣蝉。向月夜方空,当风带旋穿。行尘尝寂寂,屐齿自姗姗……”

    艳词丽句,多才多艺的柳夫人形象跃然纸上。鸳湖水,当年映照过多少次柳夫人娇小玲珑的身影。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怅望南湖,当年鸳湖主人的勺园,不知残留何处?鸳湖水入口处,有一跨廊桥,一对情侣,是外来打工的吧,没找到工作,还是度假?少妇坐在廊桥上绣花,小伙眼望着迷蒙的湖面。少妇发现小伙衣服裂了个小口子,咬断绣线,飞针走线,给小伙缝了起来,手腕翻飞如春燕。

    朱彝尊歌中唱道:“喜子网丝千缕存,瓜花乞巧月黄昏。阿谁绣出鸳鸯谱,记取侬家学绣村。 ”真是古语新韵。

    大清创建伊始,鸳湖主人的密友、太仓吴梅村来鸳湖寻故人遗踪。他要结十郡大社。一时,数百条船横列湖面,满湖灯火,十万盏红灯高挂,成一时之盛。但物是人非,梅村惆怅之余,为我们留下了千古绝唱《鸳湖曲》:“鸳鸯湖畔草粘天,二月春深好放船。柳叶乱飘千尺雨,桃花斜带一路烟 ……君不见白浪掀天一叶危,收竿还怕转船迟。世人无限风波苦,输与江湖钓叟知。 ”

    据陈寅恪考证,这诗,吴梅村除了悲怀在朝廷争斗中遇难的鸳湖主人,还在悲怀他的红颜知己卞玉京。“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对卞赛的思念是刻骨铭心的,特别是在乱世。“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美女卞赛已经出家,成了卞玉京。后来女道士特地赶到太仓为梅村抚琴说古。世事沧桑,情何以堪。吴梅村只能据玉京口述,作《圆圆曲》《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两首,掩面以赠。十郡大社也如水上泡影,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鸳鸯湖畔说鸳鸯,鸳鸯湖边的才子佳人成了历史故事。眼望着廊桥上的那对打工夫妇,那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真真切切的爱。平平淡淡才是真哪。朱彝尊的外甥查慎行有一首《晓过鸳湖》短诗:“晓风催我挂帆行,绿涨春芜岸欲平。长水塘南三日雨,菜花香过秀州城。”秀州城就是嘉兴城。春潮,白帆,绿禾,菜花,多绚烂的生活。

    名湖不离风流气。民国年间,两个嘉兴人徐志摩和陆小曼,分别离弃了配偶而结成佳偶,证婚人是梁启超。

    梁说:“志摩、小曼,你俩皆为过来人,希望勿再作过来人。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小曼!你要认真做人,你要尽妇道之职。你今后不可以妨害志摩的事业……你们两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 ”

    梁任公这番话,使才子佳人羞得没了落场势。有好事者,作《后鸳湖曲》记其事:“从来湖水比聪明,水面桃花更有情…谁家小妹娇罗绮,春风不知别离悲…娇枝遣后迎桃叶,海燕归来梦荼縻。漪澜堂畔又良辰,对对鸳鸯羡璧人。为问湖光如旧否,只怜往事已成尘……”

    才子佳人故事,到这个时候,味道大变,但不失为“情湖”的压篇之作。

    公元一九二一年八月二日,在南湖的一条游船上,中华民族翻开了历史的新的一页。才子佳人的“情湖”一跃而为新时代象征的红湖。“情湖”之“情”,由男女之爱的小情,提高到了人类之爱的大情。

    我告别南湖,但不住地回首,找寻廊桥上那对打工夫妇。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旁,钻出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szlao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