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老年网

那年,母亲带我回城

▲许静波

加入时间:2017-5-15 10:53:49    点击:352


   母亲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老三届的知青。上山下乡,返城无望,就地招工,嫁给知青。似乎记忆里小学时代的周末,都是我一个人度过,她总是在忙碌,而我则以书陪伴,这也让我后来和她的关系总是淡淡的。工人新村里的知青子弟总在算计何时可以返城,路子不过两条,或者考大学,或者上完职高进故乡的工厂就业,但总一划拉就到二十出头,隔两年娶个媳妇生个娃,这一辈子也就定了。谁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下岗,又不想我荒废岁月,于是就在我初二那年,带我回到了故乡。

  我们借住在亲戚不用的棚户区小平房里,那片低矮的房子落在周边高楼的阴影里,就像是大明宫雨后的泥潭,而我们就是泥潭中的蚂蚁。父亲留在县城挣着糊口钱,而我们俩在繁华的城市中也无法学哲学家仰望苍穹,我上学,她做开了小买卖。

  开始的时候,她在商店做过售货员,在人家里当家政,然而都没有什么赚头,于是便出来单干,准备在公园里面设机器玩电子枪打靶。机器是沈阳卖的,她只买到一张站票,绿皮火车一天两夜的路程满是人,没得休息,最后累惨了,拿张手绢往脸上一盖,就缩在人家座椅腿下面眯一会儿。好容易买回来,每天早上推着车子去公园坐一天,晚上再回来,挣上一点儿微薄的利。至于在公园里,和别的摊位抢地盘,中途想上厕所又不敢去怕丢东西,碰上喝醉酒的客人胡搅蛮缠之类的事情,她不和我说,但我能想象到。

  可那时候的东北货失去往日的精气神,隔三差五地坏一坏。母亲没办法总是送回沈阳维修,所以就认了栽,准备换点儿别的东西干。她没摊位,也没本钱,于是就只能从城北的批发市场进点儿咸鸭蛋和松花蛋,放在姥姥家一个一个地卖。

  姥姥家住四楼,得一筐一筐地往上搬。这些蛋每一个都用厚厚的黄泥裹着,松花蛋外面的泥上还掺杂着麦麸皮。要用钢丝球洗干净,蒸熟之后才能卖,年迈的姥姥帮我们完成前两步的工作,她要负责家里很多人的饮食,可她爱自己的女儿。

  母亲在楼下卖这些蛋,风雨无阻;而我在明亮的教室中读书,风雨无侵。

  有的时候,我也会帮她卖蛋,可一个高中生哪里会做买卖,还颇像孔乙己那样要面子,端着一本数学习题在卖货,所以我在的时候,人流惨淡。就算被人家问起,也根本不知道这些蛋的成本,一催问,甚至五毛就卖。母亲知道后勃然大怒,她和姥姥两个人废了那么大的功夫,你竟然赔着本儿就这么出去了?我也生气,我是个学生啊!你不让我做题,让我卖蛋!

  她倔,我随她,也倔。

  吵架那天我先回去了,学习到晚上,都十点多,忽然发现母亲还没回来。想起那阵我们城市里有流言说外地犯罪团伙流窜来了,要在这里杀人。我那时候还分不清谣言,见她还没回,就有些慌,没有手机,更没有电话,便想去姥姥家接她。可我一个高一的孩子也没什么自保的手段,忽然见墙角有一柄陈年的棒球棍,据说我五舅爷爷在民国时候上小学体育课用过,又抄起一柄削铅笔的美工刀。棍棒在手,刀具在怀,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一个人走在将近凌晨的街道上,战战兢兢,生怕有恶人窜出来。到了姥姥家,说我妈今天帮着姥姥洗了不少蛋上的泥,所以走得迟,刚走,可能岔道儿了。

  我心里定下来,回去的路走得也缓,到了棚户区的家门口,窗上有一道光,是她在等我回家。进了门,我把棒球棍和美工刀放下,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szlao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