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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桨声水影

▲孙骏毅

加入时间:2017-5-15 11:06:15    点击:348


   苏州水多,桥多,船也多。

  元末明初起至民国初期,苏州河里走过豪华的花船,名妓赛金花就在阊门外的花船上唱过小曲;老百姓出门坐的是小快船,头尖舱阔尾翘的小木船,从葑门下船到胥门是2个铜板的船钱;过了立夏,枕河人家吃的新鲜水红菱、雪白的糖藕也都是农民摇船载来的,在后窗口叫一声“阿要买水红菱、鲜藕”,窗口就会吊一只竹篮下来,一篮时鲜货就在船上买卖了。

  我的童年我的家在葑门横街,傍河的一条最百姓的老街,与船有关的故事似乎与生俱来,都是鸡毛蒜皮,却与古城的水之魂相去不远。

  夏日橹行湾

  橹行湾,位于葑门红板桥东,河道流到这儿好像忽然进了一个大葫芦里,水面变得开阔,水势也变得平缓。河北是横街,河南是橹行湾。所谓“橹行”,就是修船、租船及买卖船具的商行。民国初期,经营橹行的是一个叫“袁小头”的老板,从苏北逃难过来的,后来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靠着橹行这点家底发家,包下花船和两条小火轮,靠苏纶厂的老板严裕棠的帮助,做起了运输生意,赚了很多钱,就搬到城里去住了,橹行盘给了他人。

  橹行的标志就是大棚底下总有几条船底朝天,用木桩撑起来摆在那儿,有的千疮百孔,船底水淋淋的青苔还没有刮干净;有的已修葺一新,散发出浓烈的桐油味。我那时还小,一到夏天就和小伙伴们一起钻进船肚里去避暑,感觉闷热了,就跳到竹排、木排上,一个“飞燕展翅”就跃入水中,或逆流而上游到徐公桥才返回,或顺水而下游到朝天桥后上岸撤回来。橹行湾的码头上好像一直有竹排、木排停泊,用铁丝扎紧了,就像天然的“水上游泳场”。

  黄天荡、金鸡湖边的农民摇一船西瓜或鲜藕进城,这里是必经之地。他们都经历过这些冒充绿林好汉的小赤佬的“打劫”,总会损失几节藕或几只瓜。有一回,我们远远看见一只装满西瓜、绿玉香瓜的木船“吱呀吱呀”摇过来,肚里的馋虫跟着爬出来了,互相打了个“下水”的手势,扑通扑“通”跳进水里,从四面悄悄地包围这条船,先是一只手攀着船帮跟船游,后是趁船家不留意时各自“顺”了一只瓜就逃。等船家举起篙子喊着“小赤佬”时,我们早已爬到木排上去了,看着气鼓鼓的船家做鬼脸。

  一个夏天,几乎隔三岔五就有这样的“拦船劫瓜”的事发生,但好像从没有听说过有谁失手过,也好像从来没有哪个瓜农为丢失几只瓜而真正计较过,好像是约定俗成似的,小赤佬嘴馋吃几只瓜没啥了不得的,就像孔乙己说的“读书人窃书,那叫偷么”。

  春游坐船到木渎

  我读的小学是立达小学,在安乐园的斜对面。

  上六年级时,春游去木渎灵岩山,头发杂白的邓老师不知从哪里搞来两条水泥船。一个班级的同学一清早就坐船去木渎,在葑门安利桥堍下船,经过觅渡桥转到盘门、胥门,走胥江到横塘,近中午时到木渎镇上。

  船上摇橹的是一老一少两个船民,船走得很平稳,沿河的人家、商铺、石埠,缓缓地朝后退去。近胥门时,万年桥上有不少买菜归来的居民站在桥上向一船红领巾挥手致意,我们愈发得意,一齐唱起刚学会的新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漂荡……”

  从灵岩上下来,坐船返回时,半个月亮已经挂在柳树梢上。邓老师关照所有同学手拉手靠紧坐好,然后给我们讲故事,记得好像是《红岩》里江姐的故事。我们一边听邓老师绘声绘色讲故事,一边欣赏着两岸灯火和一天星光,便是晚风拂来丝丝凉意也不觉得冷了。因为你拉住我的手,我挽着你的腰,彼此都感觉到同学之间的温度。

  有个姓丁的女生坐在我旁边,她握住我的手,忽闪着大眼睛问我:“你将来想做啥呢?”

  我笑笑说:“我想摇船。”

    女生丁说:“那我就坐你的船。”

    那是我最感动且难忘的春天故事。

  学农,坐船去巴城

  一条水泥机器船,二十几个戴着红袖章和没戴红袖章的少年,从娄江经阳澄湖去巴城。船老大叫阿二,干瘪中年人,黑苍苍的瓦刀脸好像刮不下几两肉来。他说伲巴城乡下种几棵稻,没有副业,苦。我们回答以豪言壮语,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豪言壮语不能当饭吃,吃住在农民家里,不过两三天就结伴逃走了。

  船过阳澄湖,遇了点风浪,摇晃得并不厉害,不少“旱鸭子”还是紧张得绷紧了脸,两只手抓牢船帮。看船老大却满不在乎地抽着“劳动牌”香烟,脸上露出点笑容算是安慰剂,笑着对我们说,不是我阿二吹牛三,比这还大的风浪我都走过。一个浪头在船头炸开了,炸出一大片水花溅到船舱里,惊起一阵尖叫。阿二反而哈哈大笑,说这是伲巴城人送给城里人的礼物。

  经过半个钟头的颠簸,船稳稳地靠上巴城镇的码头。上岸时,我还是发现丢了一样东西,一根用红丝线穿起的一枚铜钱,据说是可以避邪护身的,也许就是船上下颠簸时丢在风浪里了。

  我的避邪护身的吉祥物就这样丢了。

  青春被包船载走了

  1969年3月28日。

  南门码头。春寒尚料峭,人声却鼎沸。接知青的船队就沿河停泊,由几十只铁驳船组成,像水产摊上的阔边带鱼一条条排列着,船头上搭几条跳板。岸上到处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大红标语,到处是敲锣打鼓,吵得连亲人的喊话声都听不清。

  那时,只有17岁的我挤在船头上,踮起脚尖,遥望人民桥的密密匝匝的人群,也不知母亲挤在哪里,一边偷偷抹眼泪,一边挥手告别。我看不见母亲,但我知道母亲和弟妹们一定在看着我。知青包船是在落霞中起航的。岸上和船上哭声一片,此起彼伏,令人心悸。盘门三景中的瑞光塔渐渐远去了,几只乌鸦在暮色中飞来飞去。在出胥江口拐进运河时,包船居然靠岸停了下来。我看见岸上有很多从南门到盘门到胥门一直追随着船队跟过来的亲属。包船要走三天两夜,从江阴黄田港过江,沿大运河、苏北灌溉总渠,到黄海农场去。我们就睡在铺满草垫的船舱里,摇摇晃晃,昏昏沉沉。

  船舱里都是同学少年,少年不知愁滋味,过了长江就挤在一起说着笑着打闹着。我们并不知道此去一去就是十年,也并不知道以后的人生会有多么艰难。

  青春就这样被寒冷的铁驳船载走了。

  有一条船叫“江南雨”

  30年前的“江南雨”文学笔会,租了一条豪华游船去西山林屋洞、石公岛游览,谈文说诗就在船上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少年30多人欢聚一船,歌声笑语一路相随。有个叫翟欣的女生来自陕西的黄土高坡,由父亲陪着来的,据说卖掉了家里的一头肥猪充作路费赶来的,带来了一沓散文。她坐在船上,眼睛总是盯着窗外,看到满眼的湖光山色,碧波荡漾,竟流下了眼泪。旁人以为她是晕船,她说我第一次坐船,就坐上这样的船,游览这样的湖,我是激动了才哭的。

  文学少年兴致勃勃,读徐志摩、戴望舒、艾青,谈朱自清、陆文夫、高晓声。有人提议今天的笔会叫“文学之旅”,这条船就叫“江南雨”。于是,便有人张口就来:

  夏的阳光灿烂了湖面/灿烂了每一位文学少年/“江南雨”航行在/盆景似的山水间/每一扇窗都是画框挂满了/诗情画意

  这条叫“江南雨”的游船留给大家的记忆实在太深,以致30年后,早已成为文学大嫂、大叔的当年亲历者偶尔打电话给我,说起的还是这条船,这一趟不同寻常的水路。现在,这条游船可能还泊在码头上,可拴缆绳的缆桩已长满铁锈,候船室的墙角落里张满蛛丝网。

  人到老年,满眼是落霞黄昏。有朋自远方来,想着要去坐一坐游船环城游,我说太对了。游船环绕护城河缓缓而行,我做了半个苏州导游,从盘门三景说到伍子胥与胥江,再到《红楼梦》与阊门的前世今生,再到相门的炼铁铸剑和葑门的“水八仙”。友人欣赏着水光灯影,不时掏出手机外拍和自拍。

  无论如何,坐船环城游,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苏州人最多的记忆就是水、古桥、船,而船更是一道流动的风景。

(szlao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