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北京时,专程赴70公里外的房山县,参观了着名古刹云居寺。
早在1961年,云居寺就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说寺内还珍藏有佛祖的两颗肉舍利,与北京八大处的佛牙舍利、西安法门寺的佛指舍利并称为“海内三宝”。然而,由于地处偏远,此地的旅游一向寂寞,许多北京人都未闻其名,外地游客更是寥寥。寺内殿堂大都是上世纪80年代后修复的,规模也不宏大,起初参观时难免有些扫兴。后听了相关介绍,到地宫里看了石经,再爬上寺外的石经山参观了藏经洞,这才一次次被震撼,且久久地陷于恍惚中。
云居寺是世界上收藏石经最多的寺庙。所谓“石经”,就是刻在石头上的经文。古人认为纸帛书经会轻易遭毁,镌刻于石才能永存于世。早在汉代,人们就已将儒家经典镌刻石上,到了北齐,则出现了第一块石刻佛经。云居寺所藏石经又称房山石经,创刻于隋朝,延续至明代,其间师徒相传,代代接替,共经历6个朝代、1000多年时间。目前已发现的石经板有14000多块。
历代统治者对宗教信仰的态度各不相同,南北朝时期,曾出现过两次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大规模“灭佛”运动。一时间,庙宇被充公、僧众令还俗、佛像遭砸毁、经书化灰烬,佛教蒙受了灭顶之灾。没有经书,信徒们就无法念经拜佛,就会失去信仰。于是,便有僧人特地将佛经刻在石上,存入洞中,以俟灾难过后取出,作为底本拓印,以免失传。
隋朝大业年间,有位叫静琬的和尚经过多方考察,最后来到房山。他见此地山峦拱围,似有灵气,山下有石窝村盛产石料,山上还有洞穴可以藏经,于是开始化缘筹钱,潜心刻经,无意间启动了一项浩大到不可思议的工程。
据史料记载:唐玄宗的妹妹金仙公主曾感动于刻经之举,请求皇兄赐给云居寺大唐译经作为刻经样本,唐玄宗便派高僧将4000多卷译经护送到寺中。今天,全国范围内保存的唐代写经已十分稀少,而石经山上却藏有4000多卷石刻版大唐译经,难怪赵朴初先生会由衷感叹:“云居寺是北京的敦煌!”到了辽代天庆年间,山上9个石洞已经藏满经碑,于是僧人们又在山下的云居寺内挖掘地穴搁置,并在地穴上建塔详记始末。此后的岁月,朝代时兴时衰,大规模的“法难”也并未降临,只有僧人们在信仰的支撑下,寂寞而坚韧地刻着石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1956年是释迦牟尼佛逝世2500周年,中国佛教协会报请国务院挖掘、拓印房山石经作为献礼。有关部门对山上石洞内的刻经开展了为期两年的清理、拓印工作,然后按照原来的位置重新封存。1957年,文物工作者又根据史料的记载,在寺内已被侵华日军炸毁的南塔塔基下找到了地穴,挖掘出土辽金时期的经板共计10082块。
大自然经常会嘲弄人类的文明,石经板在出土后的40年间,竟发生了严重风化,损坏程度超过了过去一千年里的总和,严峻的现实催促文物保护者必须制定对策。 1999年9月9日,在一场盛大的佛教仪式后,1万余块地穴石经被回藏到在原址上改建的现代化地宫内。地宫面积400平方米,墙体防水、室内充氮、温度保持在25摄氏度,专家称这是目前最有把握的保护方式。站在地宫的游廊上,透过玻璃窗往里望,灰暗的石板被层层叠叠地码起来,从地下一直堆到天花板。刹那间,穿越千年的时光、无数信徒的虔诚、难以计数的劳作、矢志不渝的传承……一切的一切,都汇聚于一室,以一种直截了当又无法形容的凝重呈现在面前。那种凝重,能把人逼到窒息,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卑微的小飞虫,径直撞上了一口大铜钟。
走出云居寺,又去参观石经山的藏经洞。山路上,正午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洒下来。那些裸露的山石,更是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尽管从前树木葱郁、白云缭绕的景色已经一去不返,但此地的好风水仍然可见:拱围在周边的山峦如同莲花花瓣舒展开去,而石经山就是莲花的花蕊;越过山口,外面的平原像大海般一望无垠。途中未见其他游客,毕竟,几个藏经洞是难以勾起人的兴趣的。当年的僧人也是背着石板走过这段寂寞的,刻经,本来就是寂寞的事业。
看守藏经洞的赵师傅,年过半百,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因为平日见人少,遇客自然话头长。说起房山石经的来龙去脉,赵师傅更是滔滔不绝。在这座寂寞的山上,他已与石经朝夕相伴了近20年。他的面颊,也是紫红粗粝,皱纹密布,如尘封已久。在藏经第三洞前的铭牌上,读到静琬大师的一段话:“此经为未来佛法难时拟充经本,世若有经,愿勿辄开”。不由感慨:如今佛未遭劫,法已式微。山下殿堂内的僧人见到游客便拉着算命,只有牟利,再无信念,所谓的经本,也仅仅是念在嘴上、印在纸上的文字而已。那种执着的精神、刻苦的修行、无垢的皈依,亦像深藏洞中的石经一样,快要被人遗忘了。
寂寞云居寺,谁解你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