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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叔叔

■胡进升

加入时间:2015-12-26 9:16:56    点击:415


   叔叔是农民,但不事稼穑,婶婶却用崇敬的口吻说,别人的庄稼长在地里,他的庄稼长在脑袋里。在婶婶看来,能养家,能让儿子上大学、读博士,就是有本事的男人。

  听父亲讲,叔叔以一分之差高考落榜后,整天在家睡觉;爷爷脾气不好,抡起鞭子,把他赶下水田。那时,村里没通电,大家的日子过得一团漆黑。一个星光黯淡的夜里,叔叔和几个年轻人点上煤油灯,在队屋里学起说书。说书用的是方言,小孩也能听懂,巧嘴叔叔很快成了乡亲们的袁阔成。一声锣响,是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三声鼓响,是关羽温酒斩华雄。案板边,无数英雄在叔叔的苦丁茶里沉沉浮浮。乡村的夜晚,时而肃杀,时而喧嚣……叔叔的声音很大,大得村庄放不下,最后在公社的礼堂里回响了三天三夜。爷爷紧闭双唇,不再唠叨他“游手好闲”。

  第一台黑白电视出现在打谷场上时,村里万人空巷,连腿脚不方便的老太太都赶来看热闹。几天后,霍元甲和陈真走出银幕,联手拆了叔叔的三尺草台,他变得离群索居。百年的青瓦下,没人知道一个不羁的农村青年,在房间里想什么,做什么?

  叔叔的中堂画横空出世后,围观的人群像被江湖高手点了穴位。轴头、印章、丝线、铆钉,与中堂画有关的所有细节,居然是不同的颜料画在墙上的,几乎以假乱真。六爹说,不用挂,不用收,还不怕风吹,绝了。冬至阳生春又来,叔叔画上的青藤仿佛活了一般伸出墙外,在各式客厅里开出花来。每当婶婶捎些水果或高粱酒到我家时,母亲总忍不住借题发挥:你要能学到二叔一半的学问,我将来做梦也会笑醒。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叔叔的中堂画已被改革的热风吹得陈旧不堪,花丛中的金凤凰宛如两只素描白鹅,东升的旭日恰似一轮冷冷的月亮,南山的松树干脆变成枯枝。街上,有人用玻璃相框做成中堂画,里面是伟人的浮雕像,看上去高端大气,叔叔的画则显得灰头土脸。艺术终究是相通的。一个秋天的酝酿,叔叔从擅长水墨丹青的乡村画师,蜕变为泼墨挥毫的民间书法家。腊月里,天没亮,叔叔和婶婶就去集市摆开摊,卖起对联。我想起苏轼和王朝云,台面青衣写字,台下绿袖磨墨,再清苦的生活,也让人心生暖意。婶婶说,你二叔一个月的收入能顶上别人种两季的稻谷。

  后来,叔叔被同学相中,去了建筑公司。学会上网后,他几乎不写字,一堆毛笔像寂寞的古董。我结婚时,他忽来雅兴,用我和妻子的名字作了藏头诗,写出新世纪的最后一副对联,令人感动又回味。

  如今,他常利用业余时间,挎着单反相机,去山村访古,到湖边漫步。仰仗曾经的美术底蕴和创意,他的摄影图片上过省报。见过世面的华哥说,有的人在城市活得像个乡下人,但你叔叔在农村过得像个城里人。
  

(szlao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