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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在田埂上

■胡进升

加入时间:2016-3-4 17:41:58    点击:276


   每天傍晚,父亲都会出门散步。他不去村口的游乐场,也不去村外的省道,而是向行人稀少的田野走去,就像一匹老马,循着记忆,来到当年的草甸。

  从前,父亲在田埂上转悠时,会扛一把铁锹,看哪儿不顺眼,就停下挖两锹:有时回填一条太宽的水沟,有时斩断几支伸到路面的荆棘,有时铲平一个小土堆……而田埂另一端的我,只顾贪玩,要么追一只蜻蜓,要么悄悄靠近一群苍鹭,所以,我常常走着走着就栽了跟头,把衣服弄脏。我埋怨田埂太窄。父亲摇头说,你要学会低头看路。

  在父亲眼里,田埂是个神奇的地方,不时有生活的宝贝,像蘑菇般自草丛中冒出。暴雨倾盆的早晨,我在赖床,父亲已解下蓑衣,从田埂回来,手中多出一条鲤鱼;北风呼啸的下午,田埂尽头,苦楝树上的葫芦终于掉落,父亲把它一破两开,一半舀水,一半舀米。许多个日子,父亲没能捎回一把野芹菜、一捧田螺,光阴吝啬得只给他一块石头、半截青砖。父亲凝重地说,砌不了猪圈,只够给黑狗垒个窝。

  农忙季节,父亲提醒我,过去,十岁男孩就是劳力,要学着扶犁。我沉默不语。他问,你认识咱家的稻田吗?我一怔:堤角有水田,小河边有水田,连废弃的渠道里也种着水稻,我实在分不清那些相似的田块。父亲摆摆手:我去“猪大肠”犁田,不回了。晚上,我给父亲送宵夜。叫“猪大肠”的田块在哪儿?父亲吆喝牛的嗓门如同长坂桥前的张飞,顺着声音,我来到田头。星光之下,父亲正驾着长车,在弯弯的田埂边,以单枪匹马的方式,向生活突围。

  有一年春天,我交到笔友。为了买一张寄往城市和青春的邮票,我拎着木桶,提着煤油灯,独自到水田边捉黄鳝。深夜的田埂上洒满露珠,仿佛大地刚刚哭过,我忽然心生恐惧,唱起歌来。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是父亲!他说随便溜达一圈,让我早点回家。他还告诉我,一个人在晚上,陪你的是影子,吓你的还是影子。

  后来,我从家乡的田埂上走出,仿佛一次蓄谋已久的出走。细细算来,我在城里的水泥路上走了快二十年。

  昨天,父亲依然出现在黄昏的田野,只是,他脚下的小草不再发芽,花儿不再开放。站在尚未通车的高速路上,看着不远处的工业园、楼盘,父亲一片茫然。我确信,父亲迷路了,他再也走不出田埂,一如半世飘零的我,永远走不出盛放过童年的故乡。
  

(szlao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