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老年网
相隔一地月色
八子
加入时间：2016-11-2 9:34:48 点击：143
在我心中，总有一个愿望：去一次湘西，去一次凤凰。原因很简单，因为沈从文、因为看过沈从文一些有关湘西、凤凰的文字与故事。一直没有机会，可最近一个月内却去了两次。第一次，匆匆忙忙，去铜仁松桃，松桃与凤凰只隔一道山、一道水，自然一迈脚，就跨过去了。那天，是下午，初夏的日头高照，走在沱江边，走在吊脚楼下，似乎没有一点感觉。进入了凤凰古镇的小巷子里，找到沈从文故居，前后左右，走了一边，仍然没有感觉。不远处有一家酒吧，白天大门紧闭，门外窗下放一张木靠椅长凳，坐坐吧，也许会寻觅到什么。
似乎有点遗憾，似乎也有点失落。我忍不住在微信上留言，我说，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以及他的“边城”是真实的还是艺术的？或许是历史的已经不是现实的。走进湘西，最好不要走近湘西。走进边城，只要逗留在沈从文的书里。或许，我去的不是时候，应该在所有的店铺都打烊，月明星稀，踩在青石板，只听得到自己脚步回响的时候，一切都会从沈从文的书中走出来。
这次我仅仅又走到了凤凰，只是湘西的边境之处，还没有真正深入走进去，“边城”更还是远方。可我的忧虑，分明已经遮挡不住，从我的思绪中不断地渗透出来。我喜欢原汁原味，我不喜欢自然的场景，包括生活场景、历史场景、文化场景成为景点。景点往往是变异，是“转基因”。我喜欢到真实的现实之中去。尽管凤凰古城轮廓还在，近处的水还在，远处的山还在，古城墙还在，老房舍还在，可是人山人海，从高空看下来，一定是像蚂蚁密麻麻聚在一起。家家户户，都开门、开窗，成为店铺。灯红酒绿，灯笼高照。情趣呢？情调呢？人走在街上，无法停下脚步，停下，可能马上会被后面的人，推拥向前。走马观花，步履匆匆。小商小贩，还不至于拖拉顾客，可吆喝声此起彼伏。即使有了怀古之情，有了念旧之心，可又能凭借哪一块立足之地，聊以抒发？更有谁能与你唱和、对答？
我决意要再去湘西、再去凤凰，我不相信湘西、凤凰已经丢失，再也找不回来了。几天之后，果真又有了机会。凤凰县教育局邀请我去作讲座，真是一种缘分。我又来了，这次不是路过，不是走过，我是专程而来。我反思自己，我对湘西的认识，我对凤凰的了解，还只是停留在沈从文的湘西之诗文之中。事物不可能不变化，沈从文写的故事、写的文字是凝固的作品，但我们不能要求湘西、凤凰从此不再变化。我的失落，可能是我自己的错。第二次，找了一个没有人的时光，午夜，我走在凤凰沱江边，踩着月色照亮的旧石板小道上，向纵深走去，再去寻找沈从文的气息。又来到了故居，在周边，走走，又找到那家酒吧，又在那木椅子长凳上，坐下，没有喧闹之声，感觉一下子全部一样了。我竭力体验沈从文当年走在这里，也如我一样坐在这里的情形。月光透过树枝树叶，透过斑驳的屋檐、瓦隙，在石板小道上绘着、画着有具象又有抽象的图样，闪烁的、变动的，给人一种魔幻的感觉。这时候，我进入了想象：想象沈从文在苏州九如巷，如何如何地与张兆和姐妹述说，沱江边小街上发生的有趣故事的情形。时空交错了，变成缤纷的，逐渐又从缤纷变得幽深、幽静。
在历史的遗存面前，萌发的愿望，是不完全、不完整的愿望，我小心翼翼的忐忑的愿望，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第二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第二天，或许是醉了，不知身处何地。早晨起来，推开门，见到的是清澈的水、明丽的山，你说当时我的心情当如何？一只狗蹲在水边，一只鸟栖息在树枝鸣叫。晨曦之中，出来走走。见到的都是苗民的日常生活：这一家的主人坐在家门口，端着碗吃早点，吃完之后，走几步，走到河滩上，弯下腰，蹲下，手抹几下，洗干净了碗。另一家，祖孙三口，奶奶捡红辣椒，爷爷抽干烟，孙子骑竹马。只是没有见到沈从文的翠翠，没有见到船夫，没有见到拉拉渡船。
是不是每一个善良的人，也都会呓语？我诉说的场景，会不会被人当做是呓语？面对苍穹，说出的希望其实是一种无奈的绝望？遗憾的美，也是一种完美，我们当有这样的哲学境界。历史文明的残存，是人类文明的踪迹，对此我们不能苛求。回归之中，对此必须无所收藏，收藏它们，其实是在守望一代人的梦乡的气息。一个人的心态很重要，心态好，会把所有的不满意看成满意、所有的失落看成满足、所有的遭遇看成机遇、所有的风雨看成风景。二次湘西、凤凰行，同一个地方，前后感受不一样，仅仅相隔不多的日子，真的发生了变化？季节的不同、时辰的不同，事物会有许区别，但是，这绝不是本质的区别。根本的缘由，还在于我们自身的心境，心境不同，感悟则会不同。我们不能仅以自己的某一个爱好、某一种审美情趣，而要求别人也顺从我们，更不能对一种文化，乃至时一个时代，作出强制性要求，包括情感上、情绪上的强制性要求。
白天与夜晚，一个有月光色，一个没有月色，同样走在沈从文故居左右，体悟就不同。月色，能赋予一切事物以诗意，月色能把一切淡化、虚化，给人的则是迷蒙的影子。从影子的朦胧之中，我们如何分清春夏秋冬与是非曲折？面对历史、面对现实，也都是如此。感受到的是美？还是不美？感悟到的美妙？还是不美妙？起作用的，仅仅是相隔着的一地月色。不管是此时此地，还是彼时彼地，都如此。
(szlaonian)